第2章 回来
2003年8月，丰县郊区某户农家小院，午间的阳光炙热明媚，热情撒向整个县城，直射的阳光让这院子里的植物们都蔫蔫哒哒的。
小院不大，也就二三十平，绕着红色砖墙院脚，种了一圈树:三棵枇杷树，一颗枣树，还有一颗酸橘子树，这些果树的果实就是农家小孩难得的零嘴。
一个十几岁脸蛋晒得黝黑的小姑娘正给屋顶晾晒的稻谷翻面，翻完了下楼进屋，往大厅竹椅上一坐，拿着蒲扇边扇边思考人生。
这个人正是艾华，她是半个月前醒来的。
那是一个早上，天刚蒙蒙亮，她弟站她房间门口，喊她起床吃饭下地。
当时太慌乱了，她来不及多想，就被弟弟拉着下地干活了，繁重的体力劳动让她累得几乎忘记思考。
等到回家吃饭午休时，她才意识到，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了十年前，零三年。虽然有点晚，母亲还是去世了，可是弟弟还没出事，自己还有机会弥补遗憾。
只是她来的时机不太对，正好赶上夏季农忙双抢。
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，需要收割完地里的接着还得种下第二茬水稻，这是农家一年最忙的时节。
当时便什么情绪也没有了，直接加入其中，到如今总算是忙完地里的活。她知道这时候家里现在只种了一亩地，也只有一块菜地，刚够姐弟两个生活。
她家名下其他的地交给了同村人耕种，一是不至于荒废了土地，二是种了她家地的人，每年要给些粮食，所以她家不缺的粮食的。
而这些，都是由母亲在短短一个月内安排好了的。她和弟弟，两个十几岁的孩子，侍弄一亩地已经是极限，毕竟以后一个上班一个上学，很难顾上家里。至于她父亲，不提也罢，早□□年已经离婚另组了一个家，两边不太来往。
四个月前母亲病逝，当时是她那父亲回来和同村长者帮忙办的丧事。在此前母亲已经身体不适将近半年，一直硬拖着没去医院检查，只去小诊所挂几瓶水拿了点止痛药。但也减少了去工地打小工的时间，想说身子养养就能好。
直到端午前一个月，可能是第六感还是什么，母亲觉得不对劲，去医院一检查，肾衰竭晚期没救了，当时艾华和弟弟只觉得天塌了。母亲还算镇定，没有求医问药，反而多拿了些止痛药就开始为儿女谋划，没再去医院了。
母亲有条不紊地提前安排好家里的事，也和艾华商量了一下以后的生计。她的意思是叫艾华可以去县城纺织厂看看，她找人打听过了，那里包吃包住，工作环境比外面乱七八糟的地方安全稳定，刚去工资也有五百，够她姐弟两个生活。
父亲已经再婚，指望不上了，最多能给弟弟的初中学费，多了没有。弟弟读书向来比自己好，最擅长数理化以后准能考上大学，所以下半年初三肯定要继续读。
而自己六月份刚初中毕业，她虽然大弟弟三岁，可她生日在下半年，弟弟正月出生入学早，上学只差了一年。
十七岁的农家女儿，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，早几年她的同龄人就已经有辍学外出打工的人了，去年她的一个同村小姐妹已经结婚了。
她们这里的农村重男轻女思想重，母亲曾深受其害，对她们姐弟两算是公平，她弟有的，她都有。
想到这些她不免惆怅，已经是八月中了，弟弟今年入学没问题。可是自己呢，虽然考上了高中，可高中学费又比初中贵不少，家里现在没多少余钱了。
穷在闹市无人问，富在深山有远亲。这个时候，大家都不富裕，亲朋好友帮不上什么忙，却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上门来添乱的。而村里人大多是同一个宗祠出来的，总有几分情面在。至于背后有人说些什么，她管不了，也没法管。
说不遗憾是假的，虽然她早知道自己要出来打工供弟弟上学，只是偶尔也会幻想，十几岁的时候，谁都会做梦，她的想法很简单，就想看看大学什么样子。
她甚至有些崇拜高学历的人，以前的男友重本毕业前途有望，只是光环退去，她才发现人品和学历知识、职业无关。
想通这些，也经过了一段伤害，她只当交了学费，认清了什么人不能要。
她还是想读高中的，想上大学。这几乎是她的心病之一。她心里默默给自己定下小目标。嗯，还要看住弟弟！！
只是今年赶不上了，高中三年学费不便宜算下来得三千多，学费生活费都是问题她自然要先赚钱。
不过到时候应该可以去学校说明情况，保留学籍办休学手续，等明年再入学。
她得做好打算，好好谋划未来的生计。
做点小生意无疑是最优解，做什么生意呢，得本钱小，回报快，还不会招人眼。艾华最先想到老本行，卖女装，毕竟之前开过店有过了解。现在还是最热的时候，能卖一波裙子，等到十月份之后才会慢慢凉快。
说干就干，她计划着后天晒干稻谷就出门，先去县城看看情况。
弟弟今年十四岁了，会做饭，偶尔一个人在家没问题，而且马上要开学了，还得让他在家写暑假作业，预习初三的课程，别整天往外面跑。
前段时间两人都忙于农活，忙完在家歇了两天，弟弟又开始每天去后山收集松针，势要以一人之力堆满柴房和猪圈，她就清闲了几天，乐得自在，有有时间来做打算。
她们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松树，还是早些年退耕还林的时候，人工栽种的，所以她们这的树，都是成排成列的，护林员和村委对里面的数量心里门清。
村里多次宣传不能砍树回家烧火，松针成了最好的农家柴火。
思绪又飘远了，她摇摇头，回过神来。先把眼下的事情忙完吧，还有时间，不能着急。自己和其他人比不会更聪明，也不会凭空长心眼。她比别人多出来的就是阅历经验，但多了这些她对未来也有一个方向，不至于到处撞墙。
先知也是一种优势。
偶尔她也会做梦，会恐惧，会半夜惊醒然后睡不着。也想过那个邻居为什么对她下手？或许求财，可家里现金加起来不到一万，更没什么贵重物品，求财为什么不逼问银行卡密码？
难道是因为被自己认出来了，才突然狠下杀手？
她实在想不通，她有过许多毫无理由的猜测，又觉得想太多无济于事，索性让自己忙起来去忘记这些，不要去胡思乱想。至少以后，她可以避开这人啊。
日头偏移，炙热的感觉减退了些，估摸着是四五点了，她拿上水桶，随手虚掩上院门。
菜地在出门不到一百米的水渠边，走没两分钟就到了，她拿起桶从旁边水渠取水，给地里的菜浇水。
这夏日不光人不好受，地里的植物格外缺水，一天不浇，各个要蔫了，甚至会旱死，尤其是空心菜这种喜湿的作物，更要精心照料。
地里只种了一些空心菜，茄子，辣椒，豆角，虽然天热，水和肥给足，植物们也会将诚意满满给你。比如豆角，吃不完的得晒干，或者制成酸豆角，农家可不会让地里的作物浪费了。
放牛的小娃们，也赶着牛从家里出来了，水草丰满的地方可不多，讲究的是先到先得的。平时是好玩伴，这会大家可是竞争关系。
按说牛儿体型是小娃们的好几倍，不会受八九岁小娃们的控制。只是农家的牛是要上鼻环，上了鼻环的牛，都很自觉，不敢啃咬路边刚栽的水稻苗苗。
牛儿们甩着尾巴嘀咕，犯了错回家可是要挨打的，说不定晚上加餐的稻杆都得减，不值得不值得啊。
此时太阳西垂，各种形状的火烧云堆叠在一起，整个天边格外好看。晚风拂过，新栽的稻苗摇摇摆摆，远处的山脚下村庄里燃起炊烟。，好一幅田园晚景图啊
她收回感叹的目光，这个时候的乡村虽然美，愿意留下的不多。靠地吃饭，又累又难，谁不想去城里做工，洗干净脚上的泥巴，过城里人的生活，不过是苦于没有门路。
有想法的年轻人，年一过完已经跟着同乡去沿海东省打工，在这个年头，想进厂要熟人带进去，你一个人跑过去，人家还不收。
进厂工资比农家来说是不错，但时间不太自由，当初她也在本地纺织厂呆了几年，上起班来三班倒日夜不分，平日里少有休息，她还会主动加班，为的是四小时十几块的加班费。几年下来，十几二十岁的姑娘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。
她柃着水桶往家里去，路上碰到同村大姐大妈们，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了。这个时候迷信的人不少，她偶然知道，背后有人说她家风水不好。她懒得理会，吵不过辩不清，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。
到家还没推开院门，就听见厨房有声音，是弟弟在做饭吧。
“晚上做什么菜，我摘了空心菜茄子和辣椒要么”她转身拐进厨房问道。
“那炒个空心菜，再做个辣椒炒蛋”艾洪想了下便回道。
家里之前养了十几只鸡鸭，丧事后送了几只给来帮忙的同村，又卖了几只，剩下的那只母鸡也在农忙时吃了。农忙要是不补些荤腥会伤身体的，不过现在家里还有一些鸡蛋的。
十四岁的艾洪还没开始发育，个子不高一米六，黝黑的脸和胳膊，浓密的眉毛和炸毛般的圆寸头，穿着条纹圆领上衣黑色粗布长裤，瘦而结实的身体让他看上去精神极好。
“那好，你先切辣椒，我洗菜，”她应了声把茄子辣椒放厨房菜筐里，转身又把刚摘的空心菜拿水井旁，搬过小马扎，又从提了一桶水上来。
冰冰凉凉的井水，浇在青菜上，嫩生生的小水珠，转一圈回到水面。井水也太解暑了吧，洗了把脸，一身暑气都消了三分，她快速洗好，把菜拿进厨房给弟弟。
“我先收稻谷，你做完饭来帮忙”，她喊了一声，拿上编织袋上了楼顶，农家房子大多是二层小楼，几乎都是两室一厅带厨房的格局，而楼顶就是晾晒的好地方。
“姐我好了，等下我，你带袖套了嘛”她一愣，笑自己傻了，没去壳的稻谷很扎人的。
“在大厅竹椅上，你拿上来吧”
“来了，来了”，没两分钟，艾洪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。
姐弟二人都是从小跟着干惯农活的，手脚麻利，默契十足，三两下收拾好，搬二楼大厅放着，至于晾东西的大竹席，卷吧卷吧靠墙边就行，明天还得用呢。
两人洗洗手到厨房，借着外面的微光吃饭，现在电费六毛一度不算便宜，得省着点，大家都是习惯节俭，不到完全黑透了，大家不爱开灯。
吃完她洗碗收拾，叫弟弟先去洗澡。简易浴室在柴房和厨房之间，后面自己用砖头垒到两米高，前面挂着一块旧床单当门帘，头顶用铁丝塑料布盖起来，形成一个长两米宽一米的密闭空间。
她找来艾草和稻杆点燃，把弟弟的房间用烟熏一遍，八月蚊子猖獗，不想想法子是睡不了的，她家后面可是个陡坡，下面有条灌溉用的小渠，蚊子特别多。
至于她的房间已经挂上了蚊帐，不用熏！只要睡前把蚊帐里的游兵散将灭个干净，就能睡个好觉。
她拾掇完又去洗澡，等洗完出来，弟弟已经在客厅竹椅上坐着了，电视里正在播放焦点访谈。艾华也坐在一旁，风扇摇头摆尾，势要给两人都带来凉风。
两人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，艾洪的视线偶尔游移到姐姐身上，很快又转了回去，自母亲离世他一直很难过，又愧疚，对接下来的生活更是充满迷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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