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妖毒
“你问这个干什么？”
“曹公子……发热的时候，身上有妖气。”
红菱最后一个字刚出口，萧立已迅疾出手，两指捏上她喉咙要害，她吓得猛抽气：“公子……”
“你敢胡说一个字。我就杀了你。”
萧立松开手，红菱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：“那，我去帮公子煎药了。”
“等下。”萧立又说，“你在这守着，等下好了我再叫你。”
萧立唤来两名剑客到房间里看护段淮风，就去了王澜房里，片刻后出来，朝红菱打了个手势，红菱会意，赶紧去王澜房中取药。
段淮风服过药后，没有像往常那样退烧，但症状减缓了些。萧立不敢怠慢，他将其他人遣去休息，自己靠在段淮风床头坐着，每隔一会儿就给他换一块额头上降热的湿手帕。
到了下半夜，一抹黑影从屋顶上滑到了窗口上坐着，默默地看着他将刚换下的手帕洗净搭到了脸盆架上。
“你不睡觉，明天又有妖魅来打你家公子的主意，你吃得消？”
萧立瞥了醉客一眼，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：“不还有你吗？你一路跟过来，安的什么心？”
醉客打趣道：“我怎么就跟过来了？赤练山那么大一座山，都你家的？”
萧立暗哼一口气，他这话算是歪打正着了，天子脚下莫非皇土，这赤练山还真就是庚元皇朝段家的国土。
萧立说：“你知道我在找九尾赤狐，你知道他怎么回事。”
“要我帮忙吗？”醉客将捕妖简从腰上解下，扬了一下。
萧立犹豫了，段淮风这次病发异常凶猛，与往日不同，这当儿他能为他做的已经到头了，要让他熬过这一次的妖毒，有更高段位的猎妖师提供收集的妖血是最便捷的方法，可是，段位越高的猎妖师，捕妖简中的妖血纯度也就越高，他不敢随意让段淮风服下过纯的妖血。
醉客见他踌躇不定，就说：“不愿意就算了。祸福相随，有得必有失，保守一点不见得是坏事。”
醉客说着就要离开，萧立张口想叫住他，段淮风躺在床上，突然踢掉了被子抽搐起来。
萧立顾不上醉客，马上回身捉住他乱抓的手：“公子！……”
可段淮风完全听不见他的叫唤似的，他十指紧绷着，力气比平常大了不止一倍，萧立如果不抓紧他两手，恐怕他得把自己的脸皮整张揭下来。
“让开。”醉客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，他不由分说地推开萧立，一手把段淮风两腕捞入掌中，另一手拇指往他额心一点，顺着鼻梁往下滑至嘴唇，拇指滑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抹血痕。
段淮风猛睁开眼，瞳孔里闪着异样的光，他急剧地喘着气，像被压制住的野兽。持续了好一会儿，眼里的光渐渐灭掉，他闭上眼睛软倒在床上。
醉客这才松开了段淮风，萧立跟上去替他盖上被子。
醉客双手抱胸，靠在一边的壁橱上问道：“多久了？”
“两年。”萧立没有看他，他替段淮风擦着脸上渗出的汗珠，答道。
“妖毒这东西和蜂蜇差不多，妖若使妖毒，就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意思。一般人身中妖毒当场就死了，他还能撑上两年，不错。”
“他不能死。”萧立说道。
“他死不死，可不是你说了算。妖毒在他体内，越积越深，每一次毒发，他都会比上一次更难受。他会感到全身骨头都在被虫钻，直到把他蛀空为止。”醉客淡淡说道，像在描述一件极平常的事情。
“我会找到九尾赤狐。”萧立语气沉闷，他起身去清洗手帕，大幅度的动作揭示了内心并不平静。
“九尾赤狐是灵狐，那油尽灯枯的树妖就算如日方中的时候，也及不上灵狐的一条尾巴。你准备拿什么去捉它？”
“拿命。”
醉客勾了勾唇角，没有嘲笑他，自顾自走到窗边一跃而出。
段淮风睡到下半夜就退了热，身体恢复正常，他醒过来，完全不记得自己发病时发生过什么。见萧立歪在自己床头，靠着床架睡着了，就悄悄下了床，在他身上盖了张被子。
房间里点着油灯，灯火微弱，已快要熄灭了，窗门紧闭着，他感到异常闷热，就裹上披风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。
门外守着的剑客见到他很意外，他举起手让他们不要作声，表示自己只是到客房边上的观景台透透气。
段淮风走了几步就到了观景台，檐下挂了灯笼，灯光和暖，栏杆上坐着一人，手指间夹着酒樽壶口，轻轻摇晃着。
“整天喝酒，你到底有没有钱？”段淮风走过去说。
“本来是要省着点用，店小二告诉我，有人包了我的吃住，那就敞开了吃喝吧。”醉客看着楼外的山水，能听到水声，而景物只是一团团的灰影，“听你那些门人说，你病了，这么快就病好了？”
段淮风想笑而没笑出来：“老毛病，三天两头的。不要紧。”
“你不是药商吗？不懂药理？还是能医不自医？”
段淮风张开口，吸了口气才说：“我不是药商。”
醉客嬉笑着说：“也对。哪个药商像你这身子，生意怕不好做了。”
“你这人说话也不怕得罪人。”
“我得罪你了吗？”
“得罪了。”段淮风终于笑了。
从小到大，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昌妍和萧立，但就算是他们也不会像醉客这般随性地和他说话。段淮风想，是因为醉客不知道他的身份吗？即使他如今是名不副实的太子，相对平头百姓还是身居高位，出了皇宫，上赶着巴结的大有人在。
看惯阿谀奉承，他倒是更欣赏这种有一说一的直接。
醉客对他的回答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：“那也没办法，你记恨着我吧。”
“我不至于这样心胸狭窄。”段淮风说道，“对了，你放那把火，是想把留在山洞里的小妖都逼出来吧？它们都不愿意走，树妖的形体一消失，半座山崖就会马上坍塌，到时候就算反悔，它们也没有逃生的机会。”
醉客往口里倒了一口酒：“小公子，我是个亡命之徒，不是活菩萨，你高估了我。树妖失了理智，临死之前回光返照要拉几个垫背的，我就纯粹是打不过，给它整点大的。”
段淮风又笑了：“不管如何，你兵行险着，这一子，是妙棋。”
醉客依旧摇头：“那兔妖看着良善，你多留个心眼，妖本就没有良善之辈，何况是能总管赤练山几百妖窝的小妖。它不是靠道行来服众，那就肯定是肚子里有点东西。”
“我知道，谢谢提醒。我让它留在身边正有此意，赤练山的千年树妖身上埋藏着秘密，与我的家族有重大关联，我务必查个水落石出，而阿怜是其中的关键。”
醉客哈哈笑道：“你和它倒是配得很，看上去人畜无害，实际上一肚子坏水。”
段淮风不恼反笑了：“妖无良善，难道人就有了吗？”
“那你怎么就相信我了呢？我们萍水相逢，我明显也不是好人。”
“我信能人。如果接下来你没什么事情，考虑和我们一起北上吗？”日间向他提出邀请，他已拒绝了一次，不过，段淮风感觉这夜半的时刻，他更好说话了些。
当然，也许提醒他注意阿怜，是出于对他承认自己不是药商的“反馈”，两人都身怀秘密，不轻易向他人吐露，这也算是相互间的一次试探吧。
“北上，去哪里？”醉客注意到他不再以凉城为幌子了。
“你要是答应了，自然会知道。”
“你要是不说，我自然就不会答应。你用招揽那小姑娘和两个小妖的方式来对付我没有用。你并不如你所标榜般信任我，到你能坦诚相见的时候，你再来邀请我吧。”
醉客身高体长，脚一迈就从栏杆上落了地，他将手里的酒樽往角落一张酒桌上一丢，看似扔得随意，酒樽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酒桌中心，樽底在桌面上摇了两圈后，震动幅度渐减，直至彻底停下，陶瓷摩擦桌面的声响在深夜里尤其吓人。
通往观景台的过道上响起匆匆的脚步声，是段淮风门外那两名剑客闻声而来了。
他们卷起帘子冲进来，见到谈笑中的两人顿了一顿，段淮风朝他们挥了下手：“没事，你们去吧。”
等剑客离开了，醉客歪头笑说：“这听力不错啊。府上能人众多，你还需要我做什么？”
这一问让段淮风迟缓了一下。离开太元宫的时候，他本就觉得自己是活不长的。也许半路上遇妖袭而死，也许病死，也许上了白慕峰后在镇灵中死去。横竖要死，他为什么还要招贤纳士呢？
他不自觉笑了，大概骨子里还是希望活着的吧。
醉客已在往外走了：“贤者在位，能者在职。你想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，你若担得起，自有良禽择木而栖。”
段淮风用目光追逐着他的背影说：“我可以去哪里找你？”
“不用找我，有缘人总会相见。”
“那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。”
“那，你的名字呢？”醉客回过头抛下一句，笑意里尽是深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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