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有缘
赤练山山脉连绵起伏，呈东南向西北走向，在庚元国境中部如一道屏障将国土一划为二。虽为大山，但如萧立所说并不算荒芜，每走几天，他们就会见到扎根于山腰的山村可供寄宿，因此路途不太艰辛。
这日他们行至一山坡，坡上桃树林立，尽头靠着山壁熙熙攘攘，竟是一热闹山城的入口，骤眼看去，规模比他们日前经过的山村都要大。
红菱在车厢内撩起帘子看了看，皱起了眉头。
阿怜缩在段淮风怀里，也警惕地抬起头看红菱，段淮风问：“红菱姑娘，有妖气吗？”
“倒……不像妖气，但很奇怪，我们一路走过的山村都是荒凉寥落的，这座山城热闹得不太正常。”
段淮风笑道：“人少的地方，你们怕有妖，人多的地方，你们又觉得不正常。”
红菱说：“公子，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吧，今晚投宿一晚，明早就离开。”
“自然。”段淮风撩起另一边帘子唤来萧立，让他派人到前头找家条件好点的客栈。这些天大家吃住都很简陋，正好可以借机休养一晚上。
穿过山城闹市，他们在一家装潢雅致的二层客栈前停下，两名店小二立马上前牵马，长相圆润的掌柜见来了一帮人，殷勤地出门迎接。
段淮风在红菱搀扶下下马车，抬头看“如意客栈”四个大字，写得龙飞凤舞，气派非凡。
上二楼用膳，客栈建在山涧上方，二楼有一截观景台从崖上飞出，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大鹏，凭栏而立，脚下涓涓细流，山石起伏嶙峋，造型多变，奇树点缀其间，观之满目舒爽。
段淮风将两手搭在栏杆上，重重呼了口气。
“小公子，能不能借点酒钱？”
一个耳熟的声音在近处响起，段淮风左右看看，贴近栏杆的几张桌子上坐的都是他的人，声音更像是从栏杆下方的一楼飞檐上传来的。
他扶着栏杆头往外伸，果然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坐在了屋檐上，竟就是日前别过的神秘醉客。
“侠士，真巧，我们又见面了。”段淮风笑说。
醉客看着楼外的风景说：“有缘千里来相会，无缘对面不相逢。我们是有缘人。所以，借钱吗？”
“不用借，你进来，我请你喝。”
“那就先谢谢了。”醉客瞥他一眼，手在屋檐上一撑，身子已斜飞起来跳进楼中，屋檐上的瓦片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，段淮风暗叫一声“好轻功”。
他一入楼，剑客们都吓了一跳，萧立刚好去转了客栈一圈探查回来，见到他也有几分意外，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放松，醉客看到这些剑客们的戒备神色只是笑了一下。
萧立说：“怎么是你？”
醉客毫不客气地在桌前坐下：“你家主子请我喝酒，你不欢迎？”
“欢迎之极。”萧立待段淮风入座后才在他身边坐下。
红菱在一边站着，马上给三人满上了酒，然后福身道：“公子一路劳碌，红菱先去为公子准备热水沐浴更衣。”
段淮风劝她坐下吃了饭再去，可她执意先去，段淮风只得由得她了。
醉客往红菱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，呷尽杯里的酒，让酒水在口中转了一圈，说道：“恭喜小公子，收了这样一个大美人。”
段淮风忙道：“侠士不要误会，红菱姑娘孤苦无依又有恩于我，我们只是与她同行一段路，等合适的时机再为她觅得良居。”
醉客撇嘴一笑：“那小公子是仁义之人。此女一身麻烦，你也不怕引火烧身。我敬你一杯。”
段淮风正要举起酒杯碰上，萧立轻按他的手：“公子，大夫说了……”
“没事。不差这一星半点。”段淮风把他的手推开，依然一口干掉了酒。
醉客眼睛在两人脸上转了个来回，又提起酒壶给段淮风斟了一杯：“小公子果然人不可以貌相，看着风度翩翩，实则豪迈非凡。来，再敬你一杯。”
萧立盯着他说：“别太过分了。”
醉客笑开了：“你家公子还没说啥呢，你就紧张上了。”
不过话虽如此，他没再碰段淮风的酒杯，而是自斟自酌起来，段淮风自觉无趣，就自己把那杯酒喝了，酒杯一空，萧立就马上收走了，并唤来店小二给他换上一杯茶。
段淮风笑着摇摇头：“连你也要管我了。”
萧立无奈道：“公子，等你身体好转，属下陪你喝。”
这下醉客又转而帮腔道：“是啊，小公子多保重身体，等下病倒了，你手下还得怪我。”
段淮风不再争取，老老实实地泯了口小二送上的茶，放下茶杯说：“侠士，在下姓曹，单名一个旭字。”
其实段淮风记得之前就曾向醉客自我介绍过这一化名，不知他是真忘了还是故意的。他没有搭腔，只是笑着又喝了一杯酒。
段淮风问道：“对了，侠士，你也是在穿越赤练山脉吗？可否告知要前往何地？”
醉客用指甲敲了杯沿一下，说：“四海为家，哪里有钱赚，就去哪里。”
“侠士是专业的猎妖师？”段淮风有此一问，是因为大多民间猎妖师除了猎妖之外，也会另有副业养家糊口。
“专不专业，见仁见智。”
萧立插口问道：“侠士师从何方名家？”
“无名无姓，从小跟着家里人随便学的猎妖法，都是些旁门左道，不正统。”
萧立听到这话看了段淮风一眼，意思很明显，这人是故意不透露身份的。
段淮风向他微一点头，让他放心，他对醉客说：“那，侠士有意前往凉城吗？”
醉客荡开笑意：“你想聘请我？”
“可以吗？”
“再说。我现在也不是那么等钱用。而且你还欠我一个人情，我要是缺钱了，会先让你付酬金。谢谢你的酒。”话毕，醉客站起来往外走。
段淮风叫道：“欸，我还点了菜。”
醉客头也不回地说：“让店小二送我房里，我困了。”
萧立看醉客消失在门帘后，说道：“公子，这人太无礼了。”
段淮风笑说：“能人异士不都这样吗？恃才傲物。还亏你行走江湖一年，江湖气没沾染上，还是一派官僚作风。”
萧立说：“公子，你真想请他和我们一起北上？这人虽然有本事，但是底细不清，唯恐有诈。”
“人是你请来救我的。”段淮风说，“而且，他也没答应，不是吗？”
片刻后，店小二给他们送来饭菜，段淮风真的又另点了几个小菜让小二送去给醉客，并嘱小二配一壶好酒，醉客这几天的饭钱和住宿费都记在他账上。
段淮风向小二打听醉客是什么时候到的，小二说他也就比段淮风一行人早到一点，段淮风听了挑挑眉，就让萧立给了点赏钱打发走了。
“如果是故意跟着我们，那为什么刚才不答应我呢？你觉得是巧合吗？”段淮风笑问萧立，不过，萧立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要答案。
吃过饭回客房，红菱已打好了热水，她把袖子卷到胳膊上，探了探水温，又往澡盆中撒了些桃花花瓣，就在裙子上擦了擦手走向段淮风：“公子，我来伺候你沐浴更衣吧。”
段淮风后退一步道：“不必了，我自己来。”
红菱怯怯地止住脚步低下了头：“公子……还是嫌弃红菱吗？”
段淮风怔了下，旋即反应过来。他这年纪，若不是疾病缠身，早就该纳妃了，也有宫中的教习嬷嬷教导过他男女之事。
明白归明白，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年，他局促了一下，说道：“红菱姑娘言重了，我没有那样的想法……”
红菱抬起头，一双被雾气氤氲的眸子灿若星河，启唇便是无限温婉：“如果公子不介意红菱鄙贱，就收了红菱吧……红菱不求名分，只愿长侍公子身边……”
说着，红菱碎步前倾，段淮风急退了一步，绊到了澡盆边上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，红菱连忙搀住他的手臂。
他一手撑住澡盆，另一手从红菱怀里抽出，正色道：“红菱姑娘，你要再提这事，我就只能请你离开了。”
红菱瞪大了眼，满目委屈：“公子……我错了，你不要赶我走，我只是……只是想侍候公子……”
段淮风叹气道：“红菱，你我之间不需要这样子。我做这些不是图你身子。你救了我，我报答你，我会兑现诺言，送你到安全的地方，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。我虽然是半入土的人了，可这一件事，我还是能做到的。”
“公子……你不要这样说，你一定会长命百岁，我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段淮风笑笑说，“今天的事我们都别放在心上，你在我的商队里，就是我的门人，我待你便如家人一般。你不需要委曲求全，也不需要妄自菲薄。”
红菱轻轻退了开去，说：“我明白了。曹公子，不管以后去向如何，红菱一天留在你身边，就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公子，不会再有非分之想。”
正说着，敲门声响起，红菱走出屏风外，萧立正好推门走了进来：“你怎么还在这里？去吃饭吧，我来伺候公子。”
红菱又扭头看了段淮风一眼，才点头出去了。
段淮风脱掉衣服浸入浴桶中，这一路过来没洗过一个像样的澡，温热的水让他周身舒畅无比。
他想起方才那一幕。说完全不心动么，那是自欺欺人。红菱那模样那身段，说不上绝色，可就算放在宫中也是一等的美人。
按说，他收几个内房丫头不是什么大事，然而自己身子什么样他清楚得很，实在没必要耽误这样一个姑娘。而且，他这番北上，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。
想着想着，他就浑身发烫，脑袋在水汽的熏蒸下也渐渐沉重起来。
他以为那是热水的影响，然而，出浴换上干净衣物后，他的症状没有减轻，反而越加严重了。萧立让他到床上歇息，唤来了王澜把脉。
段淮风面色潮红皮肤滚烫，王澜搭着脉搏脸色凝重。
红菱在一旁候着，阿怜这时也骑着大舌从窗口溜了进来。
王澜侧过脸对萧立说：“萧爷，我们到外面说吧。”
“在这说。”段淮风抓住了王澜的手，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。
王澜又看了看萧立，面露难色，阿怜却抢先冲着红菱发难了：“你这半妖，公子洗过澡就开始发热不适，是你准备的洗澡水，是不是你在水里做了手脚？”
红菱瞪大了眼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：“我没有……我为什么要这样做？萧公子……不可能是我……”
阿怜恶狠狠说道：“除了你还有谁？你是那猫妖的儿媳妇，说不定你就是来替它陷害公子的！”
“萧公子……我真的没有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萧立拎起阿怜的两只长耳朵，提着它走向门口，迈出门槛后故意大声说道，“如果你们真想公子好的，就给我消停点。公子体弱受不了寒气侵袭，你们再絮絮叨叨，公子就无法休息了。”
王澜明白他在借题发挥，赶紧跟在后头出了门，并在萧立的眼神示意下匆匆走回自己的房间。一人一妖这才闭上了嘴巴，阿怜斜眼乜着红菱，红菱则委屈地抹了抹眼角。
萧立无奈地摇了摇头，红菱和这两只小妖跟着他们北上就算了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就针锋相对起来，徒舔烦恼。还是让他们分开来吧，各自还是有点用处的。
他于是说：“阿怜，你和大舌今晚到屋顶上守夜，以防有妖物来袭。红菱，你跟王大夫去煎药，再给公子做点送药的糕点。”
阿怜朝红菱做了个鬼脸就蹦到大舌背上走了，红菱却没有立刻离开。
“还有事吗？”萧立见她欲言又止，问道。
红菱走近他压低声音说：“萧公子，曹公子到底是什么病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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