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逼供
枝条本已干枯，一触火迅速被点燃并蔓延至湖边，烧出了一道分界。
湖水是被施了妖法的，是树妖最后安身立命所在，水碰到了炙热的火焰，不进反退，湖中卷起一个巨型的漩涡，湖水朝漩涡流去，被卷入了漩涡眼中。湖水每退一寸，烈火就前进一寸。
山洞顷刻间冒出滚滚浓烟，热量也直线上升。
萧立瞪大了眼看醉客：“你想干什么？”
“送这树妖一程，让它死得体面点。”
“我们还在它体内，你这样子会害死我们！”
“如果你站着不动的话，害死你的就不是我。”
醉客话毕，已经攀着枝条飞快地往上爬。段淮风伏在他背上，用湿了又被烘得半干的袖子捂住口鼻。他不清楚醉客怎么知道往上爬可以找到出口，但浓烟之下，有不少小妖受不了了，不断越过了他们向上爬去。
“跟着它们！”醉客朝萧立喊了句。
醉客动作很灵活，背着一个人，也保持着比萧立高出一个身位的速度。三人跟着小妖们跑，在接近洞顶时，有小妖挖了一个出口钻出去，光透进来，让更多落后的小妖疯狂起来了，它们纷纷叫嚷着往上冲，像一窝受惊的蚂蚁。
不过段淮风也留意到依然有很大一部分小妖死死地窝在枝条之间，等待着浓烟和烈焰把自己吞噬。他下意识地用目光搜寻阿怜那五个小妖的身影，但到处浓烟滚滚，小妖们乱窜一通，他没有找到只得作罢。
抵达洞顶，醉客没有与小妖们争抢那个小口子，他一手抓住枝条，叫段淮风抱紧自己，另一手用短刀挖洞，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一个够一人出入的洞口。
萧立也爬上来了，醉客让他先出洞，在外面把段淮风拉出去，然后自己才跳了上去。
段淮风趴在地上，新鲜的空气让他禁不住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，可醉客一出来就马上把他拽到了背上：“歇得太早了，小公子，我们还没脱险。往山顶跑去，最好能越过山顶跑到另一边山脚。”
后面一句话是对萧立说的。两人脚力都很快，醉客的轻功看来比萧立还要胜一筹，不过要跑过一座山还是太夸张了，他们朝山顶跑了一段，树妖盘踞着的半截山崖就开始坍塌。
后方地动山摇，段淮风回头看了眼，沙土失去了树妖的支撑，瞬间分崩离析，像瀑布似的往下倒，形成了一个堪比东宫别院大小的深坑，扬起的满天黄沙若大雪纷飞。
也亏他们跑得快，要不这会儿被埋在沙土中，任是天大的本事也飞不出来。
他们一直跑到山顶，感觉脚下的泥土能踩实了，山崖的倒塌也渐渐平息，他们才站定了居高临下俯瞰下方的烟尘。
半座山崖，就这样倒成了一个土堆，若非亲见，难以置信。
“侠士，你放我下来吧。”段淮风缓过劲说。
“别叫我侠士，你这手下可是许了我一个大人情的。”
“我没有忘记。”段淮风从醉客背上滑下来，萧立上前搀住他双臂说道。
段淮风说：“不管他许下什么，我都会遵守诺言。”
醉客笑了一声：“我还没想好，先欠着吧。我喜欢别人欠着我。”
醉客说罢掏出捕妖简打开盖子对准他们刚刚逃离的山崖，陆续有些小妖丹从塌方中飞了出来，窜入捕妖简中。
萧立瞥了他一眼，也懒得与他争抢，反正自己猎妖也志不在此。妖丹在捕妖简中可溶成妖血供猎妖师使用，萧立目前收集的妖丹是够用的。
“咦？”等了片刻，确认再无妖丹出来了，醉客收起捕妖简，对萧立说，“那千年树妖没有妖丹。”
这是奇事，不过想想其实也有迹可循，那兔妖阿怜早就说了，树妖青娘命在旦夕，可能就是因为失去了妖丹，靠着千年道行形成的庞大肢体苦苦支撑着。
醉客也没太在意，反正现在也不可能爬下去查找了。他咧嘴笑了笑，今天的收获还是挺不错的。
日光之下，段淮风这才看清醉客的面目，此人气度不凡，五官极为精致，可凑在那张细长的脸上，显露出一种不大好说话的疏离感，他满脸写满放纵与不屑，好像此间发生的生死在他眼里就只是开了个玩笑不值一提。
萧立对他刚刚放的那把火仍然心有余悸，说道：“你应该在我们出来之后再放火。”
醉客哼了一声，没作解释，他眼角瞄向一个草堆，突然手一扬，系着绳索的短刀脱手，扎入了草丛中，草叶一阵晃动，一条与人等高的青白色大蛇驮着一只兔子爬了出来。
“是你们？”段淮风脱口而出，来的两只小妖正是大舌和阿怜。
大舌爬出草堆后没再动，身子紧贴着草堆定住了，阿怜在它背上昏迷不醒，而它看起来对他们很畏惧。
“它怎么了？”段淮风知道自己是白问，但大舌应该是能听懂他说话的。
“没死，能活过来。”醉客走过去，一手捞起了阿怜，大舌弓起半边身子吐出蛇信，马上又被醉客一脚踩了下去。
醉客那一脚看似随意，可正中蛇身七寸，大舌被压制在地上扭着身躯作无谓的挣扎。
醉客厌烦地说：“别乱动，再动我就杀了它。”
大舌立刻安静下来了，一双土黄色带着黑斑的眼瞳仍自恶狠狠地盯着醉客。醉客没理会它，在阿怜身上拍了几下，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法，阿怜身子抽了两下，慢慢醒转过来。
醉客把它扔到大舌身上，它一睁开眼就马上一骨碌翻身起来，对着蛇头就是一顿拍打：“你个混蛋！你带我出来干什么！它们都没有出来！”
大舌一动不动地任由它发泄完毕，然后就扭头爬向草丛，阿怜揪住它的尾巴不让它走：“你别回去了，你个蠢材，你现在回去你也会死的！”
醉客冷笑一声：“演够了吧？我问你，小妖，把我们俩引进那个山洞，让那堆蝙蝠来袭击我们，是你的安排吧？”
阿怜松开大舌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，哭了好一阵子才点了点头。
醉客拽了下绳子收回草丛中的短刀，蹲下身子用刀背敲了敲它的头：“敢情你就是这忘情峰妖窝的二当家了？”
阿怜缩了缩肩膀：“我是……除了青娘，这里就我道行最高，你有什么都冲我来吧！别为难大舌，什么馊主意都是我出的！”
“你一百年道行的小妖也敢来充道义了是不？那我就先宰了你再宰它，兔腿红烧，蛇头煨汤！”
醉客说一句，就敲阿怜的头一下，阿怜猛推开他的刀说：“喂！你要杀要宰就直接给我一刀！你不要侮辱我！打人不打头你不懂？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！”
“打人不打头，但你是人吗？你变个人给我看看？你还想咬我？你咬！”
醉客变本加厉地敲打着，阿怜低着头眼泪汪汪地忍着，却毫无办法。
终于段淮风说：“侠士，够了，住手吧，我还有话问它。”
阿怜这才抬起头来：“你问吧。你是好人。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。”
段淮风瞟了醉客一眼，有些话当着他的面不太好开口，他想了下说：“这树妖到底是什么来头？你们盘踞忘情峰多年相安无事，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呢？”
“公子，青娘的事情我告诉过你，我知道的就这么多。青娘当年和那个人类结为夫妇，他们过得很幸福。但青娘作为树妖寿命很长——就算是一般的妖寿命也比人类长，那个男人死了，青娘心灰意冷，一心求死，妖那有那么容易死呢？活着活着就又活了那么多年……”
萧立并不相信：“真心求死，方法多得是。你们一窝妖物藏在赤练山忘情峰隐晦韬光，怕不是另有图谋。”
阿怜急了：“我们没有。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。按你这么说，青娘在精元耗尽之前，它尽可以出去害人啊，它只要吸到足够的精元就能修炼到更高的等级，你们又能奈何它什么？但它从来没有……至于今天，青娘本来不是这样的……它真的不是……它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公子就失去控制了……公子，你相信我，我没有骗你……”
说到最后，阿怜已经语无伦次了。
萧立怒道：“奸诈小妖，满嘴谎言。”
萧立拔出剑朝向阿怜，两只小妖都慌张起来。
“萧立。”段淮风叫了他一声阻止他进一步行动，声音不大，但有绝对的威严。
“公子，不斩草除根，怕有后患。”萧立说。
“后患永远除不尽。比杀更有效的手段，是在可以任意宰杀的时候，选择不杀。于人是如此，于妖……”
“也是！”阿怜抢着说，说完跳起来一把钻入了段淮风怀里。
醉客头一歪说：“木头，你家公子比你通透。”
萧立蹙眉道：“谁是木头？”
“你。”醉客笑说。
“刚刚是你说要杀这两只小妖的。”
“我那是吓唬它们的。逼供不都这样子么？谁让你还真动手了？”醉客又转向阿怜嚷道，“哎，兔妖，你兔心被这娇俏小公子收买了吧？那还不从实招来？”
阿怜挠了下头说：“那，倒还是有一个，我刚刚忘了说。青娘是树妖，就算它化成人形，也不能长时间离开本体，所以我想啊，只是我想的，那个男人，应该就住在赤练山附近，要不青娘怎么会遇见他呢？公子那天上了忘情峰，青娘就让我们注意你们的车队。青娘真的好像认识公子。”
萧立看向段淮风，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。段淮风年方十七，自幼没有离开过邺阳，而树妖青娘不能离开赤练山，与青娘有纠葛的，肯定不是段淮风。
然而，青娘已葬身火海，千年道行化为一缕青烟，过往种种，皆已无从考究。
还有一个人也许会了解皇族一脉与妖界的恩怨——他的父皇，庚明皇段兴民。只是，这次把他派往白慕峰镇灵，段兴民什么都没有说，是基于父子俩的隔阂，还是别的原因，就只有他才知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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