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半妖

“为什么？”段淮风来到了萧立身后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立让开把他扶上前，新娘却又避开目光了：“反正，你们快走吧。在天亮前离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话毕，新娘就带着婢子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轻轻咳嗽了一声，睡了一觉，他感觉身体恢复不少，出了一身虚汗让他手脚冰凉。他以询问的眼光看着萧立，后者吩咐剑客道：“去把我的捕妖简拿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青铜捕妖简比手臂略短，日常捆在宽袖或衣襟里也不容易发现，段淮风听说过猎妖师都会配备捕妖简，但亲眼见这是第一次。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观察了下萧立捕妖简上的道符，在代表猎妖师道行段位的纹样上，一共有五道划痕。猎妖师段位越高，意味着能力越高，这是由猎过的妖魅数量及所收服的妖丹法力成正比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间，段淮风心里涌上了无数疑问，他没有作声，默默地看着萧立打开捕妖简，伸出两根手指进捕妖简内点了一下，再抽出来时，指尖上蘸了两点血红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立将那两根手指举到唇边，将食指咬穿，自己的血与捕妖简内妖物的血液混合，涂于眼皮上，他们管这叫“开天眼”，可以帮助猎妖师洞察妖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立施展轻功跳上屋顶，居高临下环视了赵家宅子一番，落地后向段淮风汇报：“赵家中探测不到妖物。为了安全起见，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。荒野之中，有衣食住行如此考究的人家，这钱财恐怕来得不地道，飞沙寨那陈洪昇，说不准是来黑吃黑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同意了。众人很快就收拾好了行装，悄声出了赵家宅门。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叫萧立一同登上马车，出发后他才问道：“萧立，这一年，你在江湖上活动，就只是替朝廷物色猎妖师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立犹豫了一下，说道：“殿下，庚元国境中有关猎妖师的事务都是由墨影卫协助白慕峰完成的，包括但不限于训练新的猎妖师，管理发放猎妖简，接收妖魅扰民信息并派遣猎妖师处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。”段淮风打断他道，“早些年，这些事情都是白慕峰的任务，近几年来，墨影卫手伸得越来越长，几乎已经把白慕峰的事务全部揽了过来。父皇到底想要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立道：“殿下，皇上自有他的考量。这不是属下该过问的事情。不过，猎妖的这一年，属下了解到妖界猖獗，恐怕，白慕峰已是强弩之末，皇上才有此下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内心涌上淡淡的忧虑：“我到底要去白慕峰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就段淮风看来，传说可能有别的版本，但白慕峰能猎妖，皇族倚仗白慕峰对妖界的镇压巩固统治是实实在在的事情，如果皇族踩线干预白慕峰对妖界的管理事务，被白慕峰知道了，那他此行上白慕峰，岂非自讨没趣吗？

        还是，父皇已经选中了他当牺牲品？毕竟，这江山不可能交到一个病秧子手上。在皇族与白慕峰撕破脸皮之前，面子上的交往仍在，他要是父皇，也会选择他这个名义上的太子去镇灵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么，在后方追赶他的那帮人不一定是皇族中人，也可能是朝野之外的叛党。自古以来，哪有稳坐皇位高枕无忧的皇帝。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合着眼皮靠在车厢壁上，心里的念头让他无法入睡。走了一会儿，忽然听到萧立命令车队停下。

        马车没停稳，萧立就跳了下车向车厢后头走去，那后面捆了两个衣箱，都是段淮风的贴身之物，昌妍的灵牌也在里头。段淮风心里一紧，也跟着下了马车。

        衣箱上盖了一块油布，段淮风留意到油布下似乎还蹲着两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立抽出剑，几个剑客举着灯笼凑了过来，他缓缓靠近车厢，猛然出击，用剑尖割断绳子挑起了油布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子的尖叫响起，竟然是赵家那新娘和她的婢子，婢子缩在新娘怀里，两人紧抱着，如惊弓之鸟看着众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立将剑回鞘，说道：“你们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新娘和婢子滚到车下磕了个头：“曹公子，求你带我们主仆二人走吧！下半辈子为奴为婢，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上前道：“我该怎么称呼你们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我叫红菱，她是我的婢女小媛。”红菱瞄了萧立一眼，后者眉心略动，但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红菱姑娘，我们这番要去北境采购药材，路途遥远，而且我们这车队全是男人，诸多不便。再说，你是赵家的新嫁娘，赵老太太对我们以礼相待，我们没有把你带走的道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红菱张了张嘴，欲言又止，好不容易深吸一口气，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：“曹公子，赵家不是好人，他们买我回来没安好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立凑近段淮风喊了声：“公子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要再追问，这不是他们应管的闲事，他们现在有任务在身，不管这对主仆有什么麻烦他们也帮不上忙。可到了这地步，让他完全不过问也是不可能了。他举手示意萧立别再劝阻，说道：“愿闻其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红菱得到了鼓励，说道：“曹公子，赵老夫人送了你们一些肉干对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点头：“我家奴都一一用银针试过，这些肉干没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烦请公子把这些肉干拿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让王澜去取来肉干，红菱随手拿起一片，撕下了指甲大小的一块扔在地上，然后咬破了自己的指头，蹲下身子挤了一滴血在地上那块肉干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做完这事后，红菱迅速站起来后退几步。段淮风看着那肉干，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，反而向前跨了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公子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红菱劝阻着，话音刚落，那块肉干冒出一小股青烟，化成了十来只米粒大小、血红色的大头多足虫子。虫子行动极快，刚化形那一刻如无头苍蝇乱转着圈，接着就开始向四面散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心！”萧立将段淮风拉到自己身后，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咒，夹在指间施法，符咒着了火，如一只蝴蝶扑到了地上，将那虫子烧成了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什么？”段淮风没把惊吓表露于脸上，他镇定地说，既是在问萧立，也是在问红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血豸，是一种吸人血的虫子。有一些妖物会利用这种虫子来害人。”萧立回答着段淮风，眼睛却一直盯着红菱。

        红菱和小媛“扑通”一声跪倒，红菱声音发着颤：“萧公子，赵家与妖魅相交，替妖魅杀害过往路人，公子于奴家有恩，我实在不忍见你们枉死才跟来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说：“那白天，赵家的迎亲队受飞沙寨拦劫也是假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真的……”红菱低声说，“我今天才嫁到赵家，被送入新房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知道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赵家少爷病入膏肓，只剩下一口气了。本来我也奇怪，我这样身份的人，赵家也算大户，他们怎么瞧得上我……”红菱越说声量越低，最后几乎听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既然你今天才到赵家，又怎知他们与妖魅相交？这血豸你又如何认得？”萧立揪住她话中的破绽厉声问道，便是他这个段位的猎妖师都没能发现肉干是由血豸化成，此女身上肯定有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红菱顿了片刻，说道：“萧公子是红菱的救命恩人，红菱不敢有半句虚言。红菱是半妖，能感知妖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剑客们闻言一惊，不约而同地拔剑相向，但萧立没有动，他说：“把剑收起来吧，半妖不是妖，她不会妖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红菱眼泛泪光，看着萧立说：“谢谢萧公子。我父亲是赤狐，母亲是人。我很小的时候，父亲就被猎妖师收走了，母亲悬梁自尽。我不会妖法，除了能辨认妖物，我和常人无异。一般猎妖师察觉不了过于细微的妖气，比自己段位高的妖物也无法发现，而我对任何妖物都有天然的感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立说道：“你不必谢我，今日一事，你已报了恩，你我各不相欠。你回去吧，我们还要赶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，萧立便扶了段淮风要上马车，红菱颓在原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婢子小媛急了，她摇了摇红菱的手臂，红菱不动，她就自个跳了起来冲到段淮风面前，被剑客们拦住了，小媛急道：“曹公子，萧公子，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！那赵家公子都快死了，他们还把小姐娶回来肯定没安好心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立无奈道：“就算赵家与妖魅勾结害人，但既然他们花了大价钱，又用大红花轿迎娶你家小姐进门，想必不会存心害你们性命。大概是看了红菱姑娘容貌八字觉得相合，娶回去冲喜的。若赵公子日后身体好转，红菱姑娘怕只能当妾，但日子不会太难过。你们还是回去好生侍候着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媛哭了：“难道你们就这样不管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段淮风停了一下，萧立推了推他，示意他先上车再作打算，他狠一狠心，跨入了车内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立跟进马车，命令车队重新出发，留下了抱头痛哭的主仆两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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