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风起
“报！”
手持玄铁令的信使带着一身风尘由朝向北面的崇景门进入。邺阳皇都之中，太元宫坐北向南，整座皇宫格局方正对称，不仅处于皇都核心地带，据说还是整个庚元国境的中心。
没有人知道这说法是否经过了精确的测量，庚元国境狭长，似一条飞升状的巨龙卧于陆地边缘，而邺阳位于国境中部，这是大抵能感受到的，太元宫又处于邺阳城中心，这也是用脚力能丈量出的。
不过这样的说法，也许更多是出于对皇权的神化与崇拜。人们深信延续特殊血脉的段氏一族能庇护他们免遭妖魅的侵蚀。
信使将代表边境紧急军情的玄铁令高举至头顶，沿着太元宫军枢通道一路疾跑，这是为所有紧急情报特设的通道，特定的情报人员凭玄铁令可以一路畅通直达皇宫正和殿。
同一时间，萧立在南面的平康门前下了马，解下挂在腰上的银制雕花面具，覆上他带有刀疤的左脸，径直穿过宫门，进入了太元宫。
他无需令牌，他的面具是当今庚元皇朝圣上段兴民御赐，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，更别说自由出入禁宫。
这是他用命换来的。
他本为官奴，因合太子眼缘被选为太子侍读，两年前随太子出宫送行和番的昌妍公主，刚出城门他们的队伍就遭到了妖魅的袭击。
这是一场针对皇族的有预谋的突袭，妖物来势汹汹。太子当时还是皇上最喜爱的皇子，与皇上同坐一舆，萧立策马車前，拼死守护。
脸上的刀疤是那时留下的。那一役他身受重伤，护驾有功，被允御前佩刀，赏赐金银财宝宅邸自不在话下，半年后伤愈，又被破格纳入墨影卫，不到一年时间，已官至墨影卫副统领。
他要去的地方是朝阳宫，半路会经过朝堂，确切点说是正和殿庭院外的一段甬道。
他由南而来，信使由北而至，擦肩而过的时候，他侧身看了一眼那高高举着的玄黑色的令牌。他眉心紧了一下。
信使跑上正和殿台阶，宫人们看见了，已提前进入殿内通报。
“报——报！”信使跪倒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，“皇上，大暨国都点燃了烽火，妖物破境，大暨国师安札遣火雀来请求援兵！”
传令官从信使手中一接过书写着军情的羊皮书，信使便马上倒地抽搐着口吐白沫，他策马狂奔至此，为传一纸军报，这刻使命达成，体内像被抽走了骨髓。
几名宫人上前将信使抬了下去，又有几人上来擦拭清理汉白玉地砖，大殿两边站满了垂首等待的官员，没有人理会那疲劳过度的信使，殿内静谧得像一座雕塑林。
龙椅之上，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段兴民神色凝重，他轻轻地将染血的羊皮书对折合上，摆了下手，传令官便把放置着羊皮书的托盘捧了下去。
他手肘支在扶手上，用手背托着脸合眼养神。满朝官员偷偷地互递着目光，终于，骁骑大将军叶瑾诚上前几步，单膝跪在了殿上：“皇上，臣叶瑾诚，愿率猎妖师五百，精兵五万前往大暨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，段兴民便睁开眼举手示意他噤声：“不必。传令下去，封锁边关。”
臣子们扬起了片刻讨论，似迎春的蜜蜂，但几乎马上安静下来。再也没有人说话。
此时，萧立已来到了朝阳宫门外。
朝阳宫位于太元宫东面，作为太子东宫，本应门庭若市，自两年前昌妍公主死后，太子形同被废，段兴民也再没踏足朝阳宫。
远远看见朝阳宫院门紧闭着，门前的大红灯笼早就取下了，倒是没挂白灯笼，可院门上褪色的朱红，院墙上依稀可见的杂草，纷纷预示着此处的凋零。
无人守卫，院门一推就开，前院只剩下门前一株海棠还树立着，院中枯死在花盆里的盆栽早已挖去，飘落的枯叶在地面打着旋儿。
萧立沿着回廊直入寝宫，一路萧条，不见人语，他禁不住喊叫起来：“殿下，卑职回来了！”
打开寝宫大门，檀香味儿扑面而来，门厅卧榻上坐着一人正细细用碗盖拨着茶碗中的茶叶，却是个盛装的女人。
萧立愣了愣，忙躬身下跪：“萧立拜见皇后娘娘。”
皇后只抬眸看了他一眼：“萧大人远道归来，不立即面圣却先来见太子。果然，在你心目中，太子是放在第一位的。”
“娘娘恕罪……”
“何罪之有？”皇后搁下茶碗，站起来，提着裙摆走下卧榻，“若非如此，本宫又如何放心把太子的性命交托于你？起来说话。”
萧立没有动：“娘娘，卑职没有找到娘娘要的东西……”
皇后轻叹一口气：“我知道。若找到了，你早就传讯回宫了。只怪风儿命太苦了。”
“娘娘，待卑职面圣述职后，卑职会继续暗中找寻。”
皇后摇头，俯身伸出手虚托了一下，萧立在她的示意下起立，但仍低着头以示恭敬。
皇后道：“本宫与你母亲情同姐妹，没有外人的时候，你不必如此多礼。以后等你完成任务了，本宫会和你说说你母亲的事情。这次皇上急召你回朝，你可知所为何事？”
这半年，萧立假借公务之便在民间活动，一面执行着皇后交托的任务，宫中的事无暇顾及。
“你乔装成江湖猎妖师四处游历，就没有听到一点风声？”
萧立茫然道：“请娘娘明示……”
皇后打量他一番，确认他真的毫不知情：“看来真是密函。听说，白慕峰传来消息，惠慈上师圆寂了。”
萧立大惊，他几乎无法控制脸部肌肉的颤动。
惠慈上师主持白慕峰近百年，源源不断地向边境输送优秀的猎妖师，妖魅忌惮他和他手下的猎妖僧，安于妖界不敢有大动作，近年已谣传上师身体状况大不如前，是以两年前妖界才借昌妍公主出嫁之机策划了那次刺杀。
针对段氏皇族的刺杀行动就是一个信号，事件一起，暗潮涌动。
可事后，上师出山，亲自带领一众猎妖僧堵截斩杀了参与刺杀的妖魅，众妖又再潜伏起来，边境也复归平静。
然而，若果上师真的圆寂了，首先闻风而动的必是妖界。
一时间，萧立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皇后叹道：“皇上让你回来，就是想让你上白慕峰替上师镇灵，协助白慕峰新主上任。”
“我？”萧立疑惑连连，可接触到皇后那幽怨的目光后，他明白了，不是他，是太子。
此刻的正和殿上，百官已陆续退下，他们撤离的脚步声似乎仍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。
尚礼局尚书令曹之学将早已拟好的圣旨摊在了玉案之上，段兴民手执狼毫，笔尖略一停顿后，在圣旨上写下了“太子段淮风”五字。
曹之学看着段兴民写下的名字，他是全天下第一个看到这道圣旨内容的人。他谨慎地开口：“皇上，大暨国都若失守，西北边境便危殆了，妖物会从这个缺口进入庚元国境。”
段兴民轻叹一口气：“之学，朕没法管。若白慕峰无法顺利交接，庚元皇朝也将分崩离析。”
“皇上，太子的身体，恐怕难以担此大任。”
段兴民没有说话，目光钉在了圣旨上方。
这时候的朝阳宫内，响起了皇后的凄冷一笑：“萧立，皇上是真的要废掉太子了。风儿没有选择，他不去得死，去也得死。”
“娘娘，让殿下上白慕峰，是皇上的旨意？殿下的身体状况，根本不适宜长途跋涉……”
“风儿没有选择。”皇后重复了一遍，“他是太子。一个快死的儿子能做的事，也就没有必要再派另一个儿子出去送死。”
皇后戚戚然说着，她朝门外走去，走到门前蓦然回首，神色变得狠厉：“萧立，你知道你是谁。你母亲和我一同长大，你父母被抄家时，我把你掉包带入宫中，视如己出，与太子同吃同住。你现在的身份是我伪造的，这是欺君之罪……只有我知道！”
皇后说到了激动处，眼泛着泪光，她已开始语无伦次了，而萧立平静地听着。她深吸了口气，语气又缓和了：“风儿……只剩下你了。只有你能救他了。”
萧立抱拳于胸前，说道：“赴汤蹈火，万死不辞。”
“风儿……还是怪我害死了昌妍……”皇后转身离去，在门框上留下一个寂寥的剪影。
萧立踌躇半晌，这个消息带给他的震动太大，他需要好好思索一下。
白慕峰与皇族有隐秘的合作关系，详情不是他这种身份的人能知道的。他不知道白慕峰上有什么，但对太子来说不一定是一件坏事——只要他能撑到白慕峰。
说来，太子不在寝宫中，又在哪里呢？
萧立走出寝宫，朝后院走去，走到一半，便见到了两名宫婢提着一桶木炭往柴房方向走。
这不是朝阳宫中的婢子，太子身边不剩几个人了，伺候着的奴仆他都认识，他叫住了她们，一问之下，原来是皇后派来送木炭的。
宫中木炭用度是由尚辛局配发的，难道尚辛局没有给朝阳宫分配木炭吗？此际虽已开春有些时日，可倒春寒闹得慌，太子体弱，如何禁得住这料峭寒意！
萧立急步走至后院一座小偏厅外，总算听见了人声，那人正呵斥着奴仆，却不是太子的声音：“……你们身为太子殿下的宫人，尚辛局如此怠慢，你们居然一声不吭，太子要你们何用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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