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章 理由
“小许？”
“许公子～”
“一～流～兄～”
苏阶满脸堆笑，拿腔拿调的语气是个人听了都耳根子发软，可许一流仍旧没有反应，像是对所有东西都失去了兴趣。
“唉，没想到区区一个杜云琴竟能伤你至此……”
空洞的表情微有变化，苏阶权当没瞧见，“你放心，我们绝不让她好过！”
许一流叹息：“跟她没关系。”
苏阶不依不饶：“你心软是你的事情，我苏阶就是咽不下这口气。不过，你要非得想为她求情，我倒是能勉为其难听一听。”
“……”
良久的寂静。
许一流：“你们都误会了。我不喜欢她。”
“不可能！”
“我喜欢你。”
突如其来的笑意，让苏阶恍然觉得以往的许一流又回来了。
可是，她又眼睁睁看着他眼中的笑余烬般熄灭，最终只剩下了漫无边际的黑暗，就像回光返照一样。
她喉头发涩，心下一阵慌乱，抓着许一流：“刚刚那几个字，不是对我说的吧？”
许一流又笑了，不，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笑。他只是无力地牵扯面部肌肉，像是任由外界的两条线操纵着他的面部表情，而那空洞的、深陷浓雾的眸子里，晕出了悲伤。
那一瞬间苏阶才明白，原来世上真的有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她在临走前的瞬间抽走了许一流的头发。
或许扯动的时候他有些疼，但他无所谓，他也不管苏阶对他做了什么。
苏阶把所有人都叫来，一起听许一流的心声。
长长的发丝里，藏着的是许一流对苏阶的回答。
——你刚刚那几个字不是对我说的吧？
——你看。连你都不相信我曾经喜欢过你。
曾经。
或许，那也不配被称之为“喜欢”吧？是一种自私。琇書蛧
……
是因为放下了才能够轻而易举说出来吧？
为什么仅仅是一个晚上就喜欢上你？
也许一部分原因是你足够漂亮足够可爱足够让人心动。
可更多的原因，是你明目张胆地偏爱阿泉。
我不知道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，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你们之间形成了这种感情，但是我羡慕、嫉妒得发狂。
哪怕是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，哪怕你不认得周围所有人，哪怕你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，可你还记得：谁都不可以欺负阿泉。
仿佛那是刻进骨血的本能。
你向全世界高调宣告他是你的人，随便他做什么事情，只要他开心就好。
那时我就想，如果你也能对我这样就好了。
随便我做什么，随便我是谁，全世界你只喜欢我，你最喜欢我。
可能……我所经历的每种感情都是有条件的。爹娘因为我是他们的孩子而喜爱我，但这还不够，我必须足够努力足够优秀才能配得上他们的喜爱；周围人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尊敬我，所以我一旦做出不符身份的事情，他们就会嘲笑我；还有一些，是因为我表现出来的优秀、我所拥有的成绩……
没有一个像你一样，仅仅因为阿泉是阿泉而喜欢他。
可是我再羡慕嫉妒又能怎么样呢？
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。
我的人生常态是放弃、服从、成全。
放弃我的爱好，服从家族父母；放弃我的私心，成人之美；放弃我的奢望，成全她……
其实，也挺好的。
……
杜云琴早已哭成了泪人儿。
“他放弃了这么多回，这回，他放弃了他自己！”
楚诠内心五味陈杂。
方醒、丹青、叶晗凌，俱是沉默。
原来这世上人来人往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，会因为同一件事开怀大笑，笑声背后，却又藏着不同的心酸。
众人或多或少由己度人，亦或埋怨世事不公，亦或感叹命不由人，只有苏阶冷笑：“呵，想放弃就放弃了？当我苏阶不存在呢？”
————
翌日。
羡仙院。
“这边这边，红的用多一点。”
“不对，应该是青黑的颜色，红调不能再多了。”
叶晗凌正在给杜云琴化妆，苏阶在旁指导，两人总是出现分歧。
杜云琴抬手：“要不，你们真的打我吧？化出来的妆再逼真，肉眼也还是能分辨出来的，做戏还是越真越好。”
苏阶：“我希望的效果是越惨越好，如果真的打，你怕是得疼死。”
杜云琴毅然决然：“来吧！我不怕！”
————
许一流正昏昏欲睡，房间里突然滚进来个庞然大物，他等了半晌没动静，掀开眼皮往过一看，大物是杜云琴。
发髻散落，满脸淤青。
“你，怎么了？”许一流问。
“许一流。”杜云琴红肿着眼，一开口泪珠就扑簌簌滚落，“我被家里赶出来了。”
“……”
杜云琴低声啜泣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许一流终于起身，倒了杯凉水，送到她手里。
杜云琴垂眸接过，也不喝，就是凄凄惨惨地将他望着，一声不吭。
进来之前苏阶和楚诠特地排练过。杜云琴脑海回响起苏阶的叮嘱：“他不说话，你就哭，轻轻慢慢地那么哭，最好像小猫一样。他问一句，你再答一句，旁的绝不多说！”
许一流目光呆滞看着她，他的眼睛做不到一直这么睁着，眼眶泛酸的时候，他终于伸手把杜云琴从地上捞起来。
杜云琴所有的伤都在脸上和肩膀的位置，这也是苏阶等人特意挑的显眼地方。
为了逼真，她还吃了巴豆，拉肚子拉到虚脱，终于演出这副软绵绵浑身无力的模样。
许一流微微使力，发现无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，他又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，才半抱半托地把杜云琴带到桌边坐着。
饶是他再不想开口，也不得不问：“怎么弄成这样？”
杜云琴：“他们说你生病是因为我，我想过来照顾你，我爹不让……”
“跟你没关系。我没病。”
杜云琴不说话了，兔子眼睛看着他，又开始哭。
压抑着声音，肩膀也隐隐颤抖。
许一流：“……你爹那么疼你，多跟他撒撒娇也就好了。”
杜云琴一个劲儿摇头。
其实许一流说的没错，宣宁侯很疼她这个女儿，原本杜云琴回家是为了成亲的，可看到苏阶的信后，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跟别人成亲了。
宣宁侯虽是王公贵族，但早年就已被边缘化，就连其世子科考夺得探花，朝廷也只指派了个“待缺”职位。
宣宁侯深知，杜家想要再次回到权利中心，只有联姻。
此前经由万宸娘娘一事，杜云琴声名如愿传至京城，她拜师于苏阶，本也是为了能再现一次“至纯至善之眸”。不过在宣宁侯的极力促成下，好歹还是搭上了内阁人员。
杜云琴其实也是想一步登天的，她不觉得追求权利有什么错，但在许一流生病之后，她发现自己更舍不得许一流。
爹爹当然疼她呀，她不过绝食一顿，把家里闹了个鸡飞狗跳，爹爹就随她去了，什么王权富贵，哪里比得上他女儿呢？
可，许一流对她不好么？
“呜呜……”杜云琴泣不成声。
她一直都知道，表面上是许一流千方百计压榨她做苦力，可实际，只有许一流能给她旁人都给不到的关心。
她其实不太能吃辣，但他们几个口味都重，尤其苏阶，更好辣。第一次大家一起吃火锅的时候，她为了不输给苏阶，硬着头皮吃了好多辣，第二天胃也难受菊花也疼，但是死好面子的她还是硬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。
可那次之后，但凡吃火锅，许一流都做成鸳鸯锅了。苏阶抱怨时，他直言自己不想吃辣。
她怕狗，怕黑，怕一个人走夜路。这些在她第一次和许一流接触时就被他发现了，彼时许一流还嘲笑得好大声，说这就是她不如苏阶的地方。
可是啊可是，除了她闹脾气那次，哪回晚上不是许一流陪着她一起走夜路的？那只大黑狗，许一流每每看到都会喂它吃肉，把它喂到看见他俩再也不叫唤，亲切得就跟看到自家主子一样……
如果要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承认自己不如苏阶的，大抵就是每一次被许一流明晃晃地嘲笑后，她郁闷得想哭，没过一会儿，又被许一流用各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哄开心……
大约就是那个时候吧……
她接受不了那个处处不如苏阶的自己，可从许一流眼中，她看到的是假意嫌弃、欲盖弥彰的纵容。
“许一流……”杜云琴断断续续挤出话，“你能不能、能不能、好起来啊？”
就跟小孩子似的，三四个字说完，最后一个字总是被吸溜进气管。
许一流沉默看着她。
杜云琴吸气吐气，试图调整好自己的呼吸。
错了，还是错了。不该说刚刚那句的，那句苏阶没安排，万一触及许一流抵触情绪，他们就功亏一篑了。
“天色不早了，你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杜云琴心突然跳漏一拍，压抑着震惊，十分想看许一流的神情，但又怕惊动到他。
她……这算是完成任务了吗？许一流肯配合了吗？还是又是在敷衍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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